方芳的遭遇并非孤例。多名中老年消费者告诉澎湃新闻,她们均在上述养生馆的兄弟门店“医廷健康管理中心”投入了数十万元,有人仅一年内就花费了50余万元。她们抱着不给子女添麻烦的初衷,花钱投入养生,没想到不仅疗效未见,还赔光了养老的钱。害怕子女知晓后引发家庭矛盾,她们大多选择了隐忍,仅在工作日偷偷出门维权。
2022年2月末,有涉事养生馆内部人士公开报料称,这些主打汉方养生的机构内所有工作人员均无医学背景或行医资质,且每瓶动辄开价上千元的中草药油均为网购的廉价精油。尤其令老年消费者信赖的“专家”自称来自北京中医大学的黄文敏,也只有初中学历。曝光这一切的不是别人,正是涉事机构的老板娘黄文敏妻子张颖。
张颖告诉澎湃新闻,黄文敏实际控制的养生机构在上海共有12家门店,分布于浦东、宝山、虹口、杨浦四区,仅2021年的销售总金额即达426万余元。张颖称,她和丈夫均来自黑龙江,选择在上海经营养生机构,正是看中了一线城市中老年群体的市场潜力。
澎湃新闻采访多名曾在相关养生机构工作的员工获悉,门店内养生项目的价格并无定数,通常根据消费者的经济实力看人下菜,并且对老客户持续展开“情感攻势”,促使她们不断地投入。
3月11日,黄文敏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否认了消费者对于员工夸大宣传理疗效果的说法,并称“我们只是做,并不是做医疗。”他同时否认门店曾聘请北京专家,称经营的只是小店,无力聘请专家。他还称,价目表都是公开的,不存在欺瞒消费者的情况。
2018年秋天,她在浦东一批发市场买菜,在市场门口撞见了两名做推销的年轻人。方芳称,他们向她介绍了一家名为“汉方同仁养生堂”的机构,可免费体验足疗。
方芳是退休干部,前些年曾罹患脑腔梗中风,听说有足疗体验,她便在二人的游说下进了实际名为“涵芳健康管理中心”的店。可没想到,第一次“体验”让她花去了6000多元,“之后确实感觉挺舒服,店员当天就让我办卡,还称可送一次膝关节。”?
家住虹口的许娟、刘桦和王兰英也是经由同样的方式接触到相关养生机构的。她们三人在一家名为汉方健康管理中心(2021年起更名为医廷健康管理中心)的门店首日消费均为2400元,购买项目内容为50次足疗。72岁的刘桦患有静脉曲张,73岁的许娟则常年被坐骨神经痛所困扰,她们说,她们都被养生堂宣称的“包治百病”深深吸引。值得注意的是,她们最初消费的足疗项目,单次售价不到50元。获得一副更健康的身体,在古稀之年的她们看来,是尽可能地为家中小辈减轻负担。
然而,事与愿违。方芳称,办卡之后,足疗项目仅做了几次,店员又不断地推介腰部理疗、脑梗治疗等项目,并称“承诺一定治好,并且可以保证活到88岁”。
与此前的足疗不同,后续项目的要价动辄数十万元。以治疗脑梗为例,方芳一次性花费15万元。2021年4月5日,她又斥资9。8万元进行了私密理疗。截至目前,方芳一共在养生馆花费150余万元,并因此背上了外债。
同样为养生花费巨资的还有许娟,她在一年内就在涉事养生机构投入50余万元。门店台账显示,2020年4月至6月,许娟购买的项目包括蛇蛋白免疫调理、五脏排湿毒及血液项目,其中14次五脏排湿毒的价格为288000元。
但是,要价高昂的项目并没有如她们所愿治好她们的疾病广州泰式龙筋spa。刘桦告诉澎湃新闻,做了几次理疗之后,她就发现效果不佳,提出了退款的想法,但养生堂的工作人员当即为她进行了全身检查,称理疗需要系统进行,只做局部提升不能见效,“他们还说我身体内有潜在的疾病,如果不加以预防和控制广州抓龙筋理疗,不出三年一定会发病,到时候再治疗就来不及了。”。
刘桦说,出于惧怕,她一次又一次地把钱投入养生项目,即便她每次一走出门店就会立马后悔,但总像着魔似的无法自拔。
当被问及为何不前往医院就医,前述四名消费者均表示,前往正规医院就诊耗费时间和精力,且针对大多数中老年人特有的慢性疾病,医院也不能给出根治的诊疗方案。
方芳等人告诉澎湃新闻,门店在向她们推介项目时均提到过一名重要人物,即自称来自北京中医药大学的黄姓专家。经过图片辨认,方芳确认黄姓专家就是门店的实际经营者黄文敏。方芳称,黄文敏曾亲自为她号脉,并自称家中世代都是中医,而该养生堂所使用的药油配方也大多来自北京同仁堂。
然而,澎湃新闻从可靠渠道获得信息显示,黄文敏来自黑龙江省牡丹江市,学历为“文盲或半文盲”。黄文敏妻子张颖则告诉澎湃新闻,丈夫生于1984年,最高学历仅为初中,且双方家族中都没有学医行医的背景,他们与北京的唯一交集则是早年间夫妻二人曾一同在北京的养生机构打工当技师,丈夫前往上海开店后,她便回到了东北老家带孩子。
张颖说,选择上海作为经营养生堂的地点正是看中了一线城市居民较高的消费能力以及对健康身体的渴求。
澎湃新闻了解到,黄文敏作为实际控制人在上海经营的养生堂共有12家门店,分布于浦东、宝山、虹口、杨浦四区,店名分别为“涵芳健康管理中心”、“汉方健康管理中心”、“医廷健康管理中心”、“养之阁”和“焕春轩”。
张颖说,黄文敏曾是上海涵芳健康管理有限公司的股东。天眼查信息显示,上海涵芳健康管理有限公司成立于2019年10月,登记机关为奉贤区市场监督管理局,黄文敏为股东。注册信息显示,该公司的经营范围是健康管理咨询、减肥服务、健身服务、服务和保健广州玥汐SPA工作室,同时从事健康科技、生物科技、网络科技领域内的技术开发、咨询、转让等服务。注册信息同时备注,依法须经批准的项目,经相关部门批准后方可展开活动。值得注意的是,该公司已于2022年1月19日注销。
澎湃新闻注意到,黄文敏还在另一家名为上海柏淼霖美容科技有限公司的企业担任股东,该公司的法定代表人为黄文敏的弟弟黄文新。和上海涵芳健康管理有限公司一样,该公司也在奉贤区市场监督管理局登记注册,注册时间为2021年4月。上述两家公司的成立时间均晚于前文提及的涉事门店开业时间。
事实上,涉事门店多以个体工商户的形式登记注册。以许娟等三人消费的挂牌为“汉方健康管理中心”的门店为例,实际获得的营业执照上显示名称为“文敏足浴服务部”,且经营范围仅为足浴和服务。
张颖告诉澎湃新闻,之所以站出来举报自己的丈夫,是缘于一场因男方婚内出轨引发的离婚官司。张颖称,黄文敏在将上海涵芳健康管理有限公司注销的同时,转移走了这些年所有的资产广州抓龙筋理疗。据其提供的2021年末该养生机构内部会议照片,上海12家门店2021年的销售总金额达到426万余元。
3月11日,澎湃新闻电话联系到黄文敏,他否认了消费者对于员工夸大宣传理疗效果的说法,并称“我们只是做,并不是做医疗。”黄文敏同时否认了门店曾聘请北京专家的做法,直言经营的只是小店,无力聘请专家。
曾在黄文敏实控的一家养生堂就职的一名技师向澎湃新闻透露,门店为顾客推背所使用的所谓中草药油其实都是网购的廉价精油,“一大瓶一大瓶地进货,再灌到小瓶子里,装进礼盒。”?
此外,令几位中老年消费者记忆格外深刻的还有在门店内陈列的各式各样的检测仪器。刘桦说,工作人员称,只需要从抽一滴血放入仪器中检验,就能知晓身体内有无癌细胞。刘桦也曾在验血仪器的显示屏上看到各类细胞的图样,但工作人员从未向她出示任何纸质报告。
汉方健康管理中心前员工告诉澎湃新闻,所谓的“验血测癌”本质就是将显微镜下的血液投屏展示出来,并无测癌功能。
澎湃新闻依据涉事养生堂内实拍照片,在电商平台检索到同款“一滴血检测仪显微镜”,网络售价仅为688元。同时,涉事养生机构内常用的各类理疗仪器也均可在网上购买到,例如:宣称有疏通经络排毒作用的震动刷网络售价95元,刮痧塑性的隔空爆脂仪网络售价为1444元。
张颖称,养生堂的主要开支为店铺租金和人工费用。澎湃新闻在一份“涵芳健康管理有限公司员工入职表”中看到,普通员工的底薪为每月5000元,其余需要靠销售赚取提成,而招录员工的首要标准就是看“嘴巴是否会说”。
方芳对此深有体悟,独居丧偶多年,虽有女儿,但也不能时刻陪伴在身边,每次踏进养生堂,总有一群年轻人热情地围上来向她嘘寒问暖。她还记得,有一年自己生日时,门店的孙姓经理还送了她一束红玫瑰,偷偷从背后将她抱起。正是这样的情感攻势,让她难以抵抗,又乖乖买了单。
但方芳不知道的是,此类“关怀”不过是销售前的“服务消耗”。 黄文敏实控的虹口区广粤路一家门店的内部员工业绩群信息显示,每日下班后,每名员工都需要在群里汇报当日接待顾客的情况。顾客们被标记为数字代号,没有姓名。汇报的方式包括:消耗热情服务、了解客人情况等,甚至还会明确记录下客人的家庭信息,子女状况等。
广粤路门店前院长苏敏告诉澎湃新闻,了解客情是必须的,需要在一开始就摸清老年人的经济状况,“在家里能不能说了算,有没有子女在身边等等,如和子女同住就要格外小心。”掌握清楚消费者的经济状况之后,门店便可“看人下菜”,依照对方支付能力开价。
受访的消费者均表示,她们从未在门店内看到过成册的价目表,每次购买项目都是经由工作人员口头介绍。方芳称,她曾想向其他顾客打听价格,但从未在同一时段遇到别的消费者。许娟则说,有时她走出门店之后,还会看到店员远远地跟着。苏敏表示,这正是养生堂有意的安排,“不能让顾客相互碰面。”。
对于这一说法,黄文敏也表示否认,他称价目表都是公开的,不存在欺瞒消费者的情况。针对项目“同人不同价”的问题,他解释道,每名消费者进行的项目不同,所用的精油也不一致,因此价格会有差异。
为了让消费者持续不断地投入,涉事养生堂还会不间断地推出各类活动。苏敏称,这不过是一种套路,让老顾客感受到优惠,实际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2021年11月,汉方健康管理中心曾举办一场年终有奖问卷活动。活动流程单显示,该活动的目的为“回馈新老顾客,提升业绩”。在对内部人员的要求一栏写道:气氛要热情,富有情感,配合默契,衔接完美,主次分明,注重细节,提前塑造,分工明确,借力使力,创造佳绩。
活动流程一栏更是明确了招揽顾客的全过程:员工需在活动前一天晚上提前约好顾客,待顾客进门后由前台迎宾送上纪念品;请顾客完成问卷后,会由员工宣读感谢信,送花拥抱。该文件还注明:要求富有感情,感谢之情要溢于言表。
随后,员工集体鼓掌,再由院长提出申请给顾客一次现金“抢购”机会,在院长介绍抢购档位时,员工需直接告诉顾客要最高的档位,前台则配合问“现金还是刷卡”,如果顾客说没有,员工负责垫付直接交钱,“大家起哄1000元合适。”此处文件同样注明:氛围要高涨,所有人围绕顾客起哄。通过这一活动,完成当日到账任务的员工就可按比例分得提成。
当销售成为首要任务,门店每月都要在工作群内上报销售任务和完成进度。澎湃新闻获得的名为“汉方同仁管理群”的工作群聊天截图显示,每个门店的平均月度销售指标约为30万元。
此外,苏敏向澎湃新闻透露,为了避免因退款或服务发生的纠纷,养生堂还设立了监察督查群。群消息显示,2021年11月,曾有一名黄姓导购在门店内与顾客吵架,这起事件以对该导购作出500元处罚收场广州抓龙筋理疗。
然而,类似的纠纷仍持续上演。以王兰英为例,她就曾多次提出退款,但门店拒绝提供全额退款,且需要签订退款协议。因担心被子女知道后引发家庭矛盾,老人们大多选择隐忍不发。
澎湃新闻获得的多份相关养生堂的退款协议显示,退款需签字确认十个条件,其中包括:退款后消费者需承诺不再以任何理由做出有伤甲方(即公司)的任何名誉和信誉的事;消费者如在退款后对甲方正常经营造成影响,甲方有权寻求法律手段处理;即日起,消费者的身体、皮肤、健康问题和甲方没有任何关系、消费者退款是由个人原因造成,和甲方的服务项目及产品没有任何关系等。文末还注明,甲方对本协议约定的内容在法律允许范围内享有最终解释权。
在许娟等人看来,这显然属于霸王条款,她们因此拒绝达成和解。方芳说,她在涉事养生堂投入了150余万元,却没有治好任何疾病,“每次都要我重新换项目,就需要重新付钱,这是专门骗老人钱的做法,必须全额退款。”?
受访的消费者均向澎湃新闻称在退款过程中遭遇阻碍,同时还有多人称受到了恐吓与威胁。许娟称,她就曾被告知“我们知道你家地址”等带有威胁色彩的言语。苏敏则坦言,门店对于有子女陪同前来退款的老人是会当即退款的,之所以会放出大胆言语,就是拿捏准了部分老人不敢告诉子女的心理。
目前,前文所述王兰英等四名消费者已经聘请律师,准备以起诉的方式为自己追讨退款。王兰英表示,即便不能追回钱款也希望以她们的亲身经历给更多中老年消费者以警示。广州日式私密spa